2011年12月4日 星期日

《演員的挑戰》書評


遲到二十年的表演方法,真的過時了嗎?



自從Uta Hagen在一九九一年出版了《演員的挑戰》A Challenge for the Actor,這本書從此成為美國劇場表演的學員聖經,在美國表演類叢書的排行榜上高居榜首始終不下,超越了她的前作《尊重表演藝術》Respect for Acting(1973),以更宏觀卻又更精辟的角度講述演員的使命、目標和技巧,造福了無數劇場、電視、電影表演者。

在台灣,可能是因為翻譯的關係,許多從事表演藝術的人聽到「方法演技」就會皺眉頭,直覺地認為這是一套會讓表演制式化的技巧。但其實美國的方法演技(Method Acting)最講求的便是內在情感的真實――透過感官練習(Sense Memory)和情緒記憶 (Emotional Memory)等訓練,刺激演員的想像力並鍛鍊情緒肌力,將自身的真實經驗替換至所扮演的角色身上,避免老套與作假的詮釋出現。Uta Hagen更以將近五十年的教學經驗,將方法演技納入她表演方法裡的一環,與演員該具備的外在技巧和理性分析的能力齊頭,避免創造角色的過程落入迷離不明的狀態中。 

許多人會將《尊重表演藝術》和《演員的挑戰》做比較。的確,後者是根據前者已經建立好的理論基礎再繼續做延伸發展,卻更圓融完整。在《尊重表演藝術》中,Uta Hagen以清晰的思考邏輯將表演的工作方向分為三大類和其下的子目錄:演員本身的技巧(The Actor)、演員對外的目標訓練(The Object Exercises)、以及演員對劇本和角色的理性分析(The Play and the Role)。而其中第二類(The Object Exercises)是我認為她有別於方法演技過於強調處理演員內在技巧的獨到觀點――將演員的工作目標從角色的情緒擴大到對外在的物件、所處的空間和時間、以及投射面向等元素的處理。

在《演員的挑戰》中,她去蕪存菁地保留了前書概念,闡述新的表演哲學觀與關鍵的「六個步驟」角色建立程序。感官練習和情緒記憶等銳利的專有名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我」、「轉換」、「身體感官知覺」、「心理感覺」等更客觀中性、沒有專業隔閡的名詞。她將寫實演員應該具有的內在條件稱之為「人性的技巧」,輕巧地將方法演技所強調的感官和情緒記憶歸為人與生俱來的能力,而不是某種重大的發現。在外在技巧的部分,她將寫實表演著重「過程」甚於形式的美學,落實在演員的自我觀察能力和新的概念――時刻連續性(Moment to Moment)之中,並從原有的素材中整理出演員建立角色的「六個步驟」—――我是誰?我的情況是什麼?我的關係是什麼?我想要什麼?是什麼在阻礙我?我會做什麼來得到我想要的?

這六個步驟看似老套繁瑣,但我在紐約的某位偶像級表演老師曾經一整個學期就用這一套步驟,幫我們解決幾乎所有的表演問題,而他甚至不用先看過劇本,光憑這六個問題就足夠他知道故事情節。Uta Hagen的表演方法看似老套無新意,但就像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體系,有歷久彌新的價值,必須認真地實踐後才能感受到效果,光是帶著批判的眼鏡坐著閱讀不會有任何的幫助。在這個表演書籍匱乏的環境裡,著實要感謝陳佳穗願意貢獻如此龐大的時間和精力,以流暢的翻譯語言將這個遲到廿年的鉅作帶到大家的面前。

          在美國受方法演技訓練了三年,許多當初硬著頭皮做的練習,直到這次重新念過這本書之後才了解原由。但最令我感動的卻不是這遲來的領悟,而是這位老前輩在書中一再強調的演員的價值和演員對於歷史與社會不能置身事外的重要性!對我來說,演員的價值是建立在他對觀眾和社會溝通的想望,天賦則在其次。當我發現自己的想法剛好落在巨人留下的腳印時,心中的激動無法形容,只能期待有人能和我一樣,在閱讀的過程中被鼓舞,更有信心地在表演藝術的路上堅持下去。


(編按)為了文意的流暢,本文部份原書譯詞與《演員的挑戰》中文版略有出入,特此說明。


  本文已收錄於表演藝術雜誌228期/2011年12月號。

2011年6月18日 星期六

父親的印記

今晚去牿嶺街看三缺一劇團的<耳背上的印記>

沒想到也觸動了我父親給我的印記。

為人子女,身上都會承載著父母烙下的印記。
無論你走多遠,或是穿上多厚重的外衣,它就是會在那裡,而且時候到了,它就是會紅腫疼痛。
我的印記是我父親給的,感覺是烙在心上。
九歲那年,父母決定離婚,
我媽把我叫到小小的客房裡要我這個姐姐做代表,決定以後姐弟兩人要跟爸爸還是媽媽住。
還沒長到120公分的我,低頭看著平常需仰望的一百八爸爸半躺在地上倚著牆,擰著頭避開我的視線和他眼裡的淚水.......當他淚水湧現的那一刻,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那印記的疼痛。

我用非常堅定的口吻說:我要跟爸爸。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爸猛地抬頭,臉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以為他會失去一切。

看完這戲,我才瞭解,原來我很早就發現我父親留給我的印記,並且擁抱它。

雋展非常有趣地在節目單裡提到他在重作這戲時發現的“印記、性格、和命運的三角形輪迴”:

      在性格決定命運之前,在形成性格之前,在我們還沒有真正的清醒,還沒學會何謂自主,人格還在成形的整個過程中,文化環境家庭學校,一切都有可能對我們形成印記,印記這個名詞裡面,似乎還有一種被動的動詞屬性,有一種“不得不”的情感,就如同我們無法選擇所生的年代,也無法選擇生我們的父母。因此印記是人必然遭遇的一種被動,但當我問出"為什麼我是這個樣子"時,當我對自己好奇,對自己與他人關係好奇時,主動便產生了,某個時期主動是一種反叛,但對我而言真正強大的主動是一種諒解與理解的過程。


也許我太早就被印記灼傷,以至於到了叛逆期缺少伊底帕斯的悲劇過程。好像早在九歲那年我就已經被戳瞎了雙眼,開始以某種化外的角度在看人世間悲歡離合,以及接受自己是孤獨的命運。我對印記的理解過程來得太早,應該是來自我對我父親莫名且強大的愛。我們彼此的關係聚少離多,成長過程中話也沒說到幾句,但只要他的一個聲音或是一個眼神,我就可以感覺到心頭印記的灼熱。我以接受父親在我身上留下印記的態度成長,有意識地觀察自己的人格發展---哪些地方我想像我爸,哪些不好的地方我要避開,我要誠實且正面地發展我想要的人格....終究,我都是以他為基準。但這對我的命運會有什麼影響呢?


從小到大,我自以為父母離異對我來說沒有造成任何心理上的影響。直到最近當周遭的朋友都開始結婚、生孩子、為家庭忙碌或是為自己的歸宿煩心,我才發現---我異常地冷靜。從我的家庭經驗,我真的覺得婚姻不是必要的,結婚可以離婚,而且說不定第二次的婚姻會更美滿因為你已經從第一次經驗裡學到了教訓。寧缺勿濫變成我的口頭禪,但當我看到朋友們很幸福的婚紗照的時候,我也是打從心底,像是做媽的一樣為大家感到開心。但是,孤獨,真的就是我的命運嗎?我當初希望不為自己設限,沒想到現在卻走到類似萬物皆空的地步,我該抵抗它嗎?但是要如何抵抗?

唉,說到頭來還是希望有人愛。


但是也強烈推薦大家去看三缺一的<耳背上的印記>


我在紐約的三年其實一直都有在默默地觀察湘儀和雋展的作品
從上次在新人新視野看過他們兩人合作的<偶戲練習---男孩> 加上這次的製作,
讓我更加喜愛這兩位情感細膩又瞭解如何與觀眾分享的劇場藝術家!

2011年1月14日 星期五

馴馬記

回來台北沒多久,就接了百納食譜。
轉眼四個月已經過去了,就連戲也只剩下三場就要落幕了。
從另外一個世界搬回來,很多東西都在慢慢沉澱與轉換。
unpack、說中文、搬進房間、教書、備課、排戲、重新回到爸媽身邊...
三年的時差讓我覺得過去這幾個月就是悶著頭去適應,
看到什麼、吃到什麼、聽到什麼,總覺得隔著一道牆,心裡還是那個隻身飄零的江湖女
每天簡訊、email、facebook台北紐約兩邊不斷,卻覺得寫再多,都沒有用,沒有用!
怎麼都還是覺得萬事悶卻不入味!

工作賽卿這個角色也是悶。

大半的排練時間都在發展動作上,
對於三年沒有動身體的我真是...沒有想法!
只能跟著做,做中學,期待三魂七魄快回來...
還是喜歡台灣劇場如此和肢體親密的工作關係
但是這和已經習慣的紐約劇場工作方式又完全不同
不知道要如何平衡這兩邊...實了外在,空內在,想工作內在又不知從何下手。
在學校給學生開的作業,自己也拿來對自己的角色做一遍,但心裡亂哄哄的,總定不住主意。
堰鈴時不時會給我非常精準的筆記
但是我的腦袋裡就像是有一匹野馬,
我必須先馴服了它,才能去我想要去的地方!

每次接到一個新的角色,或是要跳一支舞
我總是要花一段時間反覆反覆地做
即使我知道腳步該怎麼踩、話該怎麼說
但只要我找不到那個無以名狀的質感
腦袋裡的那匹馬就不肯讓我動了。
這是受過再多訓練都無法更改的部分,關於我。
我終於了解到自己在追求的,是全面地被說服!
就像馴馬一樣。

今天晚上,我終於找到和賽卿一起徜徉的韻律!
那一刻是驚人的、自在的、真實的!
雖然說演了這麼多場才找對感覺,但我終於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祖師爺們了!!

今天下戲後,也終於覺得,我回來了....: )

謹此為念。

Kim 12/29/2010